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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歸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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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望和榣音告別田生,從丹房出來之後,榣音還不時地發出幾聲輕笑。青望用十分不滿的眼神刮了她幾眼,榣音卻當作沒看見一樣,繼續開懷地笑著。

青望終於忍不了了,長嘆一聲:“你別笑了。你也知道田生他初次來載天山,心思又單純,才會說要拜我為師。其實他在這裏多待一段時間,就會明白,我算不了什麽的。”

榣音戲謔道:“哦?真的是這樣?難道不是因為你喜歡在田生面前故作高深,故弄玄虛,扮得像個世外高人一樣?”

青望扶額,苦澀地說:“榣音,你不要再取笑我了。總之,這事就已經過去了,不要再提了。”

榣音微微勾起嘴角,毫無誠意地答道:“好,我不提了。田生那麽老實,你以後可別再在他面前裝模作樣了,他肯定會被你騙得團團轉的。”

青望又是一陣苦笑:“你看到我幾時在他面前裝模作樣了?而且,我為什麽會騙他?”

榣音不接話,只是一臉笑意地看著青望,讓青望一肚子的氣也發洩不出來,只能無可奈何地搖搖頭,不願再和榣音爭辯下去,隨她怎麽想吧。

二人又並肩走了一陣,青望突然放緩了腳步,輕聲說道:“榣音,你上次跟我說的,是不是真的?”

榣音呆楞地轉頭看著青望,疑惑地問道:“上次和你說的什麽?”

青望索性直接停住了腳步,轉過身和榣音面對面,神情極為嚴肅:“上次我們二人在林中修煉,你問我,如果你嫁給田生如何?”

榣音神情一下子緊張起來,她輕咬著嘴唇,眼珠轉動著,有些不自在地往旁邊看。臉頰紅撲撲的,讓人不由地生出憐香惜玉之情。

青望以為是他說起了田生的事,榣音才有了這般小女兒的嬌羞姿態。本來這對他來說,並不是什麽尷尬的事情。但不知怎的,他也難以坦然地望著榣音,眼神跟著飄忽起來。

青望左顧右盼,最後盯住榣音身後一棵大樹垂下的枝丫,假裝從容地絮絮叨叨起來:“當時你突然說起你要嫁給田生這件事,我十分驚訝。因為華霄傳了信過來,要我們趕回王都,事出緊急,所以我們就匆忙地要下山了。結果又遇上了阿景和夏雲啟在載天山的大門旁爭執,你也看到了,他們已經快吵起來了,阿景和夏雲啟都不是軟弱會妥協的人,所以我不得已,只能從中調解。然後我又去牢裏看了田生,跟田生說了許久,到大致能理解他的想法。只是我一個人理解他,對他的處境毫無幫助。所以,我只能先去找夏雲啟和刑堂堂主,與他們解釋,以我的名義為田生擔保,以王室的貢奉為補償……”

那帶著點點綠意的枝丫悠然地晃動著,高高低低,不緊不慢,好像沒有任何人能打擾到它一樣。它願意這般自由自在、愜意暢快地晃動著,就晃動著,反正也沒有人來過問它。而這枝丫晃動了多久,青望就沒完沒了地說了多久。等它終於晃得累了,安閑地平靜了下來時,青望也說不下去了。

青望將視線從枝丫上收了回來,落在榣音的臉上,卻發現榣音此時也正安安靜靜地看著他。榣音臉上的紅暈雖然還沒有散去,但雙眸裏卻已沒有了羞澀,只剩下似水的柔情。

青望也自嘲地笑了笑,他剛剛可能是魔怔了吧。青望定了定神,淡然地笑了笑:“榣音,其實我仔細想過你所說的事了,只是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告訴你。正好趁今日,我把我的想法講給你聽……”

“不用了。”榣音突然開口打斷青望,平靜地說道,“我當日雖然不是在和你開玩笑,但也確實欠缺考慮,這件事就算過去了。”

青望沒料到榣音會如此說,這與他所設想的完全不一樣。他原以為榣音是因為考慮到阿景的存在,不想去自討沒趣,才將此事憋在心中再不提起。可是見榣音此刻的反應,又好像對那兩人之間那層朦朧不清的關系根本不屑一顧一樣。

青望一時恍惚,只好結結巴巴地說道:“哦,那,那也好。你能想通就行。其實,這世間好男兒多的是,你千萬不要,恩,不要有所顧忌、畏首畏尾,不要在田生這裏栽了跟頭,就爬不起來了。”

榣音輕輕“嗯”了一聲,然後微微仰起頭註視著青望的雙眼:“田生的事暫且不提,我想你答應我一件事情。”

青望不明其意:“什麽事情?”

榣音停頓了一下,她的雙眼在無言中沈寂成澄澈的湖水,那麽平靜,卻又那麽厚重:“青望,我們是親兄妹,從小一起長大,一起修行,我最相信的人就是你。我希望你答應我,以後不論我決定嫁給誰,或者一輩子不嫁,你都要支持我。如果華霄他不同意,他逼迫我做些我不願意做的事情,你都要站在我這邊,替我說話,幫我勸他。好不好?”

青望更是一頭霧水,不明白為何榣音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請求。他本想問個清楚的,但是看榣音堅毅決然的神情,他知道現在不是問清楚的時候,他問了也得不到答案,問了也不能改變榣音的想法。

所以青望也只是點點頭,一字一句地說道:“好,我答應你。”

青望說完,榣音臉上的凝重一下子就消散地無影無蹤,又溢滿了笑意,仿佛方才所發生的一切都是錯覺一般。

榣音提著裙擺,往前小跑了幾步,走到一處開闊的空地上,指著載天山的山頂:“青望,你想要師父收田生為徒,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方才在田生面前說大話,就不怕露餡麽。走吧,我們現在去找師父,先給他說說這事。若他不答應,我們還有足夠的時間,可以一直纏著他煩著他,讓他不答應也不行。”

青望和榣音剛走,丹房就來人了。田生正把饅頭往嘴裏送,饅頭又幹又硬,吃著如同嚼蠟一般。不過此刻田生的腦子裏不斷地勾畫著修為測試大會和與青望一起修行的場景,心中激動萬分,所以這幹癟無味的饅頭,未能引起他絲毫的不快。

田生雖然從未見過真仙,但來了載天山快兩個月了,即便他再怎麽消息閉塞,不與人交談,對於真仙的事跡卻也聽過無數遍了。真仙是個大乘上階的修士,離飛升成仙只有一步之遙。說不定哪一日,他就能掙脫塵世的束縛,去往九天之上了。又或許他真像某些人所說的那樣,對如今強盛的載天山依然不放心,想要再帶出幾個大乘修士,才能安心離開。總之,真仙是世間最強大的人,能跟著他修行,是每個修士的夢想。

田生不是沒有在心裏默默盤算估量過真仙的實力,但他確實想不出來。田生不是沒有遇見過大乘修士,相反,正是因為他在岱嶼山石洞中,見識過黑衣人出手,領略過大乘之氣的威力,心中才更是敬畏,不敢隨意揣測,這世間的力量,能強大到何種地步。

那時,那道滿含殺意和色澤的氣力打在華霄身上時,田生雖然隔得很遠,但依然覺得不寒而栗。實際上,若不是因為華霄本身實力不低,司澤那時候又是通過服用長夫丹強行破境,剛升至大乘,對體內的真氣掌控程度有限,氣息也難以平穩,才會讓華霄在他全力的一招之下,保住了性命。不過僅那一擊,就夠田生回味至今了。畢竟,華霄在那道竹青色之中,毫無還手的餘地。

田生就這麽一直楞楞的出神,於是,當來丹房取藥的弟子曉茗進了屋,都已經走到藥櫃面前時,田生還捧著小半塊饅頭,嘴裏有一搭沒一搭地嚼著,眼神呆呆地盯著窗外的風景,完全沒察覺身後來了人。

曉茗見田生這般傻樣,嗤笑道:“呵,我還聽說,這丹房的田生是個中乘修士了,就這等洞察力,嘖嘖。”

曉茗的聲音就像雷鳴之聲在田生耳邊響起,田生全身劇烈地一震,連忙轉過身,朝來人看了過去。此時他的饅頭還攥在手中,半張著的嘴裏,還有些白色的碎屑,看上去更傻了。田生從弟子眼中看出他對自己的鄙夷,也瞬間反應過來,將嘴裏的東西都咽了下去,把沒吃完的饅頭又塞回了珠櫝袋內。

田生心裏大為懊惱。他還記得阿景與他說過,他這人在不熟悉的環境下,就是特別容易走神,還喜歡胡思亂想。他想,這可能就是自己排解陌生感的方式吧,但是這方式著實太不好了。

田生兩三下收拾妥當後,強裝鎮定地看著曉茗,說道:“你,你要取什麽藥。把取藥的單子,先給我。”

曉茗從袖口掏出一張白布,隨意地拍到藥櫃前面的桌子上,傲慢地說道:“你看清楚了。我師父大長老要從這裏取些長夫丹,你快些準備去。”

田生順從地點頭,對著綢布上的字又看了一遍,又轉過身,在藥櫃上翻找。

長夫丹並不是常用的丹藥,田生一時記不起它所在的位置,找得久了點。整個找尋的過程中,田生都一言不發,雖然曉茗一直有意無意地說著最近載天山上發生的新奇事,和即將到來的修為測試大會。見田生完全沒有回應他,連禮貌性的恩、哦、啊都沒有,曉茗終是有些憋不住了。

曉茗來之前也聽說了,這田生雖然看起來木訥寡言的,但心思可多了。要不然他一個深山打獵為生的野人,怎麽能進入這載天山?做出了惡劣行徑,還能被饒恕,對他的罪罰就只是在這丹房做事?所以,曉茗只是把田生的沈默當作他遮掩醜惡內心的掩飾而已。

曉茗清了清嗓子,突然拔高了聲音:“田生,聽說你也要去參加修為測試大會,這可是我們載天山一年一度的盛會,你可真是有幸啊。”

這時田生已經找到了標有長夫丹的藥匣,他抽出藥匣,裏面裝著的是一粒一粒瞳仁大小的棕色藥丸,一共有幾十來粒的樣子,整整齊齊地排列在四方的藥匣裏面。田生將綢布攤在左手手心,按照上面的數目將長夫丹揀了出來,再放在綢布上,然後一並置於桌面,翻開丹藥冊,拿起筆,開始記錄,整個過程都小心翼翼的。

曉茗見田生還是不理會自己,更加尖酸刻薄地說道:“不過,你別以為你能去修為測試大會,就顯得你有多大的能耐一樣。我告訴你,我們長老門下的弟子,根本沒有閑情逸致去參加這大會,若不是師父逼著,我們才沒有功夫陪你們這些修為淺薄的人嬉戲呢。”

曉茗神采飛揚,臉上得意之情更甚:“我幾個師兄如今正忙著破境,升入大乘。你在丹房做事,這長夫丹你應該是知道的吧。一粒一粒的,雖然小,但裏面蘊含的靈氣,十頭蒼鹿的幼崽都比不上,可珍貴了。用它來提升修為,幫助破境,是最合適不過的了。”

曉茗說話的時候,“蒼鹿幼崽”這四個字格外的清晰明亮,果不其然地看到田生寫字的手一抖。田生本來就不太會寫字,這還是他離開家之後,阿景逼著他學的,到現在還生疏得很。這一抖,整個一頁都被他弄花了。他皺著眉頭嘆著氣,看來他要重新謄寫一頁了。

曉茗將田生的窘迫收入眼底,故作憐憫地說道:“哎,其實我挺欣賞你的,你好歹也是個中乘修士。所以對於你的遭遇,我深感同情,依我看,不就是幾只蒼鹿嗎?真算不了什麽。不過你們靈岫堂,確實不能和我們相比,丟了幾只鹿,想多出幾個中乘修士,更加難咯。”

田生連頭都沒擡一下,只是放下手中的筆,一手五指張開,緊緊地按住丹藥冊的一面,另一只手掐住被墨水弄花的那一頁的右上角,然後緩緩地往下使力,想要把那一頁從丹藥冊上撕下來。

曉茗看著田生一副小題大做的樣子,眼中滿是嘲笑和不屑。瞥到放在丹藥冊旁的長夫丹,曉茗臉上又露出難掩的笑意:“你看看,我的師兄們要破境,這十幾粒的長夫丹就準備好了。如果這次不成功,下次繼續來取,師父絕不會吝嗇。田生啊,你卻還被罰著,要做這等繁瑣無意義之事。你真要在修為測試大會上,好好表現一下才行,要不然,一輩子也就這樣咯。你若就這般水平,怎麽對得起,辛辛苦苦把你塞進我們載天山的阿景姑娘呢?”

“嘶”得一聲響起,那是田生一把將書頁撕下來時發出的,尖利而突兀。曉茗被田生的動作驚到了,他不自覺得往田生臉上一看,陰冷之氣撲面而來。一陣涼意從曉茗的背心升起,直達頭頂。

曉茗不過是個小乘修士,怎麽能和田生相比,他只想來揶揄田生幾句過過癮而已。他心裏不禁悔恨起來,剛才一時得意忘形,提到了田生的軟肋,這下可惹怒了田生了,論實力,自己肯定不是他的對手。哎,自己嘴巴怎麽那麽賤,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就可以了,幹什麽非要說出來。

然後,曉茗一手抓起桌子上的綢布,把長夫丹胡亂地裹了進去,忙不疊地走了,一句道別的話都沒有。

田生看著曉茗匆忙的背影,難受地想著,他果然沒有阿景那麽強大的內心,無法坦然面對不相幹之人的嘲諷和汙蔑。可是他要怎麽樣,才能向載天山的人澄清這件事呢?他絞盡腦汁想了許久,都沒想出個所以然來。所以,現在的他,還是只能選擇改變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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